- 他的新婚妻子是個弱不禁風的人類。 那是一朵純淨而纖弱的花,嬌嫩得會死於清晨朝露下。既然已是他的人,他得好好保護起來才行。 這不,他才想著,她就在神社前的階梯上摔了一跤,他即刻去查看她的狀況,就見嬌小的人類撲倒在面西的坡上,開滿瓠花的叢裡。 他一不留心,妻子身上就添了不屬於他的記號,對此他相當不滿。 膝蓋上微微滲血的傷口很淺,但她怕痛,在他為她上藥時,儘管強笑著調侃,還是緊張得抓皺了他的衣袖。 幾滴鮮血糊在淨白花瓣上,像一道狠戾的爪痕,也像身著巫女服的妻子。向著斜陽綻開。 他把她的手從衣袖上拿開,非常輕地握在掌心裡,藉由血管的脈動和溫度確認她的心跳。 沒事。他在心裡安撫道。她沒事的。 妻子望向他,看起來有點驚訝又有點羞澀。猶豫片刻,反握住他的手。 妻子笑著說讓他擔心了。 他在擔心嗎? 在他漫長的生命裡,他曾爭奪、憤怒、悲傷、絕望,最後都麻木地陷入了漫長沉睡,化為無邊無盡的孤獨,即使在那片漆黑的孤寂裡,他也未曾對現世有過半分掛念。 妻子向他道謝,她喚他龍神大人,燦爛的金髮籠著一團溫柔的夕光,紅色緞帶輕輕晃著,笑得惹人憐愛,如此夢幻的、卻真切的存在於他面前,渡著她的體溫,悄悄滲入他內心的縫隙,在混沌中自顧自地發出微光。 渺小脆弱的人類啊,她的一生,再長也不過他的千分之一,短得如夢一場。 若說他擔心妻子,也僅僅是因為他不容許自己的所有物脫離掌控。 他看著妻子良久,忽然奢望從不停止的時間能過得慢一些。 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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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「只要不去開啟你心中的盒子/我便永遠不會知道自己/是否還在那裡」 ——〈給我親愛的薛丁格〉,李珮芬。 - 那是夜半,少年靜靜坐在窗邊,望著月亮出神。 他的臉上稚氣未退,身形單薄,若要說有什麼特別的,也只有那雙與月光相襯的灰黑色眼瞳裡,藏著被遺忘的記憶。 一個平凡無力的人類,一雙淡然沈默的眼睛,一個痛苦卻溫柔的背影,一次太早長大的抉擇。但丁知道,少年是特別的。他雙腳一個發力,從馬路輕鬆躍上幾層樓,降落在少年的窗台,銀髮盛著月色,血紅的衣著飄蕩,像只穿梭夜幕間的吸血鬼。 「喲,少年!」但丁像往常一樣喚著,「怎麼樣,盯著月亮深怕它跑了嗎?」 C對惡魔獵人的造訪並不意外,或是說,此刻全然無心理會,兀自看著夜空。 但丁也不在意,順勢在C身旁坐下,手十分自然地向C的後頸摸去,那裡現在沒有角。果不其然引來少年的不滿,C敏感地縮起脖子,轉頭淡淡看了但丁一眼,有責備的意思。 只稍一眼,C的混亂、猶豫、悲傷和孤獨,全都暴露在但丁面前。但丁知道那個不會結束的噩夢般的白晝困住了C,城市的廢墟連同永晝一起住進了少年心裡。即使一切看似結束,仍幾乎要撕毀這個單純地只是期待著大家都好的少年。 但丁只是站在他的搭檔身旁,確保那些被撕裂的部分不飄得太遠。 但丁抬手,表示:「好好,我不逗你,我知道你心情差。明天就是畢業典禮了不是嗎?輕鬆享受最後的人生吧,不然到了我那兒後悔可是來不及哦,少年。」 C轉過頭去。 沉默了許久,才道:「要是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就好了。」 但丁笑了,天真的願望,悲切的願望。同時,一種奇異的苦悶在他胸口漫開。 如若是這樣,少年不會淪落至此;如若是這樣,他們將不曾相見。 「喂喂,沒想到有人現在才在後悔付了那一魔貨。」但丁笑道。 他在世界崩解時成為少年的仲魔,在世界回到原軌後又僅僅是守著這個殘破不堪的惡魔。這對惡魔獵人來說簡直是個天大的嘲諷。 然而,但丁覺得很好,因為少年是特別的。 少年是怎麼想的,但丁不確定。然而直率如他也是不會去問的,或許和胸口那股沒來由的苦悶一樣。 C的表情似是要哭了,但沒有落下一滴眼淚,只是身體朝但丁微微貼了點。 貓咪嗎? 但丁一邊想著,一邊安撫地拍拍少年的頭。 明天之後,人類世界裡將不會再有C的存在。 Fin.
- 「這裡一切都是醜的,風、雨、太陽都醜,人也醜,我也醜得很。只有你是青天一樣可羨。」——《朱生豪情書》 - S很享受睡前閱讀的時光。 橫越了時間的書頁,一幀幀的生死風景。神明也好,人類也好,都公平地成了白紙上一小塊墨跡。黑夜,在深海宮殿無人打擾的寧靜中,他獨自偎著赤裸裸的文字,卸下所有氣力聽它誠實或說謊。 對,安靜而孤獨的⋯⋯ 「呃啊!」 安靜而⋯⋯ 「痛——啊、S先生,您今天下班得真早?」 這小鬼到底把他當成什麼,現在午夜了耶。 S無奈地看向「又」非法入侵他寢室且「又」磕在了精裝書書角上的笨人類,即使這張床大得可以,原本堆滿書籍的一邊還已明顯被清出一塊空間。 少年柔軟的髮絲胡亂翹著,身著輕薄棉衣,手上還抓著個枕頭,嗓音睡意惺忪在S聽起來卻像是撒嬌。他壓下心中油然而生的躁動,闔上書本。 「P,你什麼時候才會改掉夢遊的壞習慣?」 該不會在他不知道時也夢遊到別人家去? 許是他的眼神太恐怖,P嚇得彈起,一下燒紅了耳根。「對對對不起!我現在馬上回去!」 「罷了,也不是第一次。」況且誤闖別處的風險太高。S一把將人提出書堆,塞進被窩,「今晚就在這睡吧。」 少年半張臉埋在枕頭裡,白皙的頸子曲線優美,泛著和耳根相同的粉紅色。平時銳利的若芽色眼睛此刻顯得無辜,「我總是搞砸,還佔著S先生的床,真的對不起⋯⋯」 S嚴肅的神情鬆動幾分,有時候,他真懷疑P是故意的,或是真的那麼笨,才會毫無防備地說這種話。既可愛,又像是得寸進尺的任性。 P沒注意到S的反應,只是模糊地說著:「如果可以換S先生睡我的床就扯平了⋯⋯」 「就你那間倉庫。」S不禁好笑道。 讓他意外的是,P坐了起來,十分認真地看他。 「您不願意嗎?」 S抿嘴。 當然不願意,而且他不和睡傻了的人類較真。 見他不回答,P抱緊懷中的枕頭,小心翼翼卻執拗地再次問道:「不願意?」 - 又是煩人的夢。 他赤足立於沙灘,浪的盡頭,任浪花一次次溫柔攀抓,又逕自溜回海裡,不帶他走。 天色似是破曉似是遲暮,海水清澈如寶石,在他前方,七具軀體安睡在浪裡,容顏平靜,雙手十指相扣,以祈禱之姿放於胸前。 微弱的光線螫得他生疼。 他一一唸出他們的名字。巨浪。高浪。血浪。耀浪。靜浪。寒浪。沫浪。 缺席的人是今天的主角。 「H。」 「答對嘍!」 他背後繞出一個長髮男子,笑瞇瞇的,「S,沒想到——你竟然會去人類床上過夜呀?啊~真是大新聞,我得回去跟大夥分享。」 聞言,他臉色唰地鐵青,現在所有人排擠他一個,倒是排擠得理所當然。 「不愧是我可愛的第一千代孫子。」H欣慰地說,「嘛,這樣的未來也不壞不是嗎?」 「你那種看透一切的眼神還是一樣討人厭。」 「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喔,是某人心虛吧。」 「才沒⋯⋯嘖。」 「喔。時間這麼快就到了。」H笑笑,看向遠方的天空。「S,覺得人類美麗,沒什麼好害羞的。」 他緊皺著眉說不出話。 起風了,風也螫得他生疼。H離開他,在海中緩緩坐下,轉頭朝他說道:「對了,告訴P,阿公愛他喔。」 「才不要!」 他大聲拒絕,然而風已颳起了捲浪。 H躺進浪裡,成為第八具軀體。 - S醒來,只覺口乾舌燥,立刻下床找水喝。 不知是因作夢,還是睡得太安穩,P起床竟沒有擾醒他,現在人不在屋內。 該死的他昨天就不應該一時心軟,直接開了傳送門和P回來擠在這張IKEA單人床上睡。因為床太窄,P又堅持讓他睡床,他拗不過,最後是抱著P睡的。 牆壁上裝飾著魚拓畫和魚骨飾品,他環看一圈,和P時常配戴的耳墜風格十分相似。 人類小鬼跑哪去了? 外頭已是熱鬧的早晨,港口邊卸著一箱箱漁獲,船隻入港的汽笛聲驚起覬覦生鮮的海鳥,一陣撲騰。S沿著道路直行,與匆匆忙忙的Y小鎮居民擦肩而過,鞋聲噔噔,人聲沸雜。 每個人似乎都知道自己該去何處,他則漫無目的地走著。 他在離集市不遠的地方停下,看著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吆喝招呼,扁平得好像笑臉面具,卑劣的角度一模一樣。他毫無表情地想著。 光是站在這裡,連捎著海風的空氣都混濁不已。 就在S轉身想走那刻,一抹熟悉的黛青色混進他的視野裡,接著在無數張攢動的面具之中,P一個踉蹌,擠了出來。 S在少年的驚呼聲中幾乎是反射性地、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他。 「唔哇⋯⋯!早、早安,S先生。那個⋯⋯幸好您接住我咖啡才沒有灑倒耶。」 P抬頭看他,模樣有些狼狽,「我、來買早餐。」 P身上滿是市集的味道,沾染著濃濃的煙火氣,與聖潔的祭司形象相去甚遠。而S卻覺得如此也甚好,惹得他想笑。 晨光落在少年清秀的臉蛋上,纖細的眉,纖細的睫毛,纖細的鼻樑。微風吹拂他的髮絲,柔軟地晃盪。他若不百般呵護地捧著,怕是一不留神就碎了。 「我出來逛逛。」 「哦⋯⋯那一起回去吃早餐?我也有買您的份。」P舉起手中那杯黑咖啡。 怎會如此呢,他陰翳的心在P面前,都無處可逃。 S抬手遮擋漸強的日光,卻忽見天空藍得不像話,如他所有的喜愛與渴望。 「S先生?」 「嗯。對了,你的薄鬆餅被壓壞了。」 「啊⋯⋯!」 Fin. 完稿時間:2023年12月1日
蛋主/委託人:逆文字轉蛋
- 在雨後的馬路上/靜靜地被你踩碎/就可以住在你的鞋底/跟你到任何地方去 ——〈下輩子〉,李珮芬。 - 又見他蒼白的青春,在他第無數次告訴自己,它死去了之後。 青年盯住便利商店前這處陰影。他眼窩泛黑,雙眼充滿血絲,幾日未眠,此時卻異常清醒。直到停車場裡最後一輛車駛離,青年點起一支菸,朝Y走來,並在Y身旁蹲下。 「我最喜歡A了。」Y說。 聞言,青年夾著菸的右手頓了頓,臉色十分難看。 他低下頭狠狠抽了一口菸,黑十字耳環無力地晃盪。Y瞧見他發抖的手,輕笑出聲。 「天氣變冷了。我體虛,想要A溫暖的抱抱耶⋯⋯」 「抱你媽。」 「呵呵,好兇喔。」 Y軟聲笑著,就伸手去碰青年手上的香菸,被警告性地拍開。 「不可以抽菸。」 「誒~~?」拉長的尾音,「已經沒關係了吧?」 「你半夜跑出來這邊幹嘛?醫院呢?說過要好好休息,你真是⋯⋯」 「A,我想你了。」 青年語塞,始終沒望向Y的目光定格在柏油路上一塊斑駁的月光。 Y環抱住他的肩,下巴就這麼擱在他頭頂上。Y是真的冷,掌心冰涼,捂著青年逐漸升溫的臉頰。 真的,是真的。 青年的耳邊吹起天台刮骨的風聲,他打開左掌心,一顆熟悉的太妃糖。 他吐出一團霧,沙啞道:「不要開玩笑了。」 「沒有開玩笑喔。」Y收緊懷抱,抱得很用力卻小心翼翼,深怕懷中人嚇著了,逃走了,摔碎了。 青年搖搖頭,緊握著拳頭,菸捏熄了。 「我會保護A的。」Y在他耳邊悄悄說。「我最喜歡A了。」 「別說了。」青年顫聲道。 「如果時間暫停的話,A⋯⋯你會待在我身邊嗎?」 「閉嘴!」 青年揪住Y衣領,雙目發紅瞪向依然氣定神閒的Y,幾乎咬牙切齒地擠出字句:「你他媽⋯⋯你他媽的⋯⋯」 Y真的不發一語了。望著他的眼裡盡是寬容和寵愛,似乎還有一點別的什麼。 他承受不住。 真的,真的。是真的。 真的真的真的。 頭疼欲裂,青年激動地喘氣,渾身發抖。耳畔再度颳起強風,吹得扎眼。而他不過眼睛一眨,Y便溜走了。 血液彷彿在四肢百骸裡瞬間炸開。 「老師!」 他大吼,視線掃過四周,就見Y若無其事地正要走進便利商店。 他瘋了似的拔腿奔向Y,一把抓住對方,手指幾乎要陷進對方雙臂裡。 「你要去哪裡!」 「放手。」 Y看著孩子般地微笑著。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好像。好像是真的真的。真的是。 真的好像是真的一樣。 好像他真的還有機會一樣。 「別走。」他哀求。 「啊?神經病!」 臉頰忽地撞上硬物,力道大得他一頭磕在地面上。他恍惚地嚐到血,又恍惚看向對方,一個陌生男人。他被揍了一拳。 Y已經不在了。 頂樓,兩人一起看的天空,雲的顏色和袍子,曖昧的對話,應該永不褪色的那些事,所有關於Y的,美好的,此刻都慘白而荒涼,如月球崎嶇的表面。 他只是想去到他的身邊而已。 他劇烈地疼痛起來,終於記起自己左胸口下支離破碎的器官。 下輩子,美麗也好,破碎也好,他有想要告訴Y的事情。 因為,但是,這輩子已經無法實現了。 「老師⋯⋯」 他喃喃著,蜷曲在柏油路上那塊月光裡。 Fin.
渡氣予汝,亦將吾的世界渡予汝。 - 「海啊,寬得看不到邊界,又比任何東西都藍......」 R盯著湖面,停頓幾秒鐘,似是在回想。她的長褲捲到小腿肚,赤裸的雙足浸在湖水裡消暑意──當然,她事先徵求過我的同意,有禮的姑娘──她不安分地晃著雙腿,帶起湖畔的陣陣漣漪,緊接著努力向我描述她這次隨軍所見的名為「大海」的水體。 我饒有興致地聆聽,「大海」的藍,和姑娘的眼睛一樣藍嗎? 「不過呢,我的水性不好,所以只能在海的邊緣踏幾步,真好奇海……」 R在陸地上是善戰的英雄,但在水裡確實不靈活。我想起她擅自落入湖中的那天,厚重鎧甲裹著煙硝和血腥下沉,失去所有力氣,像具人偶落在我的掌心,於是我渡氣給她。 不自覺地,我晃動了一下尾鰭,攪亂在淺綠的漣漪裡。 「……所以啊,來試試看吧!Z,妳覺得呢?Z?」R湊近問道。 我不太明白她為何突然興起水中憋氣的興致,但仍點頭,淡淡同意:「未嘗不可。」便見她幾乎是手舞足蹈地除去外衣,和皮靴在岸邊放作一堆,又覺看上去不妙,找了適當的枝椏掛起,這才滿意地「嗯」一聲,幾步奔回湖水裡,水一下子沒到腰腹。她身上僅餘貼身衣物,傷疤橫亙在淺麥色的肌膚上,提醒著我人類的美麗與脆弱。 「那我開始了!」R決絕般地喝到,身子一縮,倏地沉入水面下。 我跟著潛入了水中,見她手捏鼻頭、閉眼神情認真地在數秒,不禁覺得有趣,便靜靜觀察著。 很快,R開始吐出氣泡,面色扭曲地又堅持幾秒後「嘩」一聲浮出水面,劇烈地吸氣。 「哈啊、呼──呼……五十、秒?」 「五十一秒。」 「啊~啊!呼──!我、休息一下……」 我待她呼吸平復,忍不住問道:「汝,是陸上的戰士。何須為難自己?」 「為難?──喔!」R擺手道,「不是的,這不是為了訓練。我是想,如果能在水中呼吸,呃,或是說不呼吸?該怎麼說好呢?」 「總之,能在水中更久一點,就能去更多地方,和妳分享更多東西。妳看,例如說大海裡有什麼生物,和湖裡有什麼差別,對吧?」 我的心口湧起一股奇異的暖意,她笑得燦爛,「好了,再來一次!」 接著大吸一口氣,再度沒入水下。 她橘紅色的頭髮散在水流中,在陽光折射下照出一片溫暖的晚霞色,包裹著淺水區的苔癬泥沙。我未曾想過幽綠湖水竟與這抹紅相得益彰,如此目眩。 我游上前,輕點她的肩頭,暗示她可以睜開眼睛。 R睜眼,看向我,先是淺淺一笑,接著湛藍雙瞳一縮,露出了驚喜的神情,食指緩慢指向我如瀑般散開的長髮,嘴型似是在說「慕.德.在.上」。我有點想告訴她,這與慕德無關,但仍收下了這樣的讚美。 在水中,時間流逝得緩慢。我輕輕捧住她的雙頰,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。 接著,我以嘴型和手勢示意她,她能夠自由的呼吸了。我牽住她的手,以眼神詢問她。 在我漫長的生命裡,R是第一位如此特別的人類。 她起先十分困惑,然而很快理解了,如孩子般地喜悅,蹬著雙腿,奮力點頭。 我牽著她,往湖的中心游去。 我放慢速度游著,R不時碰碰魚兒水草,又驚異於光影變化興奮地四處張望;當陽光逐漸消失在頭頂,水變得更加冰涼,我打起一盞光,同時在R身周略施法術確保她的溫暖;很快,四周就只剩下水流聲,進入了幽深靜謐的湖底。 湖底沒有夏季,冷冽不論晝夜,景色多是單調的枯木與泥土,我喜歡這片荒漠般的寂靜,R似乎也被湖底的氣氛感染,安靜地游著。我帶她經過父母構成的土壤,一片我栽種的沉水草藥園,一塊我認為是祭祀湖中女神的石碑。 終點是一棵半沉在泥裡的巨木,我在其中掏出一個陳舊的小袋,R似乎一眼認了出來,有些激動地靠近。 我拿出其中的物品,那是一顆漂亮的小石子,在幽暗的湖底,曖曖的光線下,閃爍著和這片湖泊同樣的翡翠綠。那是R送的禮物。 我將石子放在手心,闔起雙掌,收在左胸口。我想讓她看看我珍藏的世界。 「寶.物。」我以嘴型向R說道。 R更加激動了,幾乎是擾動了身周無數的水流。 她覆住我的雙手,緩慢地大喊,直到聲音透過水模糊地傳過來。 而即使無聲,我也早已看出她的語句,而不禁莞爾。 「朋.友。」 水流晃得泥裡的浮游雪花般漂動起來,而我竟不討厭這樣的吵鬧,在如雪的喧囂裡,我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平靜中。 Fin.
忽然之間,M意識到了深夜寂靜。他舒展雙耳,顯出一絲疲態,接著移開今天第三度落在時鐘上的目光。他少有地感覺到一天如此漫長。 今天⋯⋯ 最後一件公文疊到辦公桌右方,M滑開手機頂端的聊天室,最後一則訊息是自己幾小時前傳的「豬道惹」貼圖。再往上,是L簡短而頻繁、不冷不熱的問句及本月恐怖片推薦文章網址,他剛才確實沒有仔細看,即使看了也覺得無需回復,對方不是什麼需要誇誇或安撫的犬類,他們的相處大抵如此。 幾週前,他馴養的金色小狐狸終於簽下一紙契約,那雙曾經警戒且充滿烈焰的眼睛如今直率地看向了他,上吊的眼尾彷彿在對著他笑——是個美好的錯覺。 今天是相遇的第幾年來著? M向他的副官們宣布下班,眾人鬆了一口氣紛紛癱倒在地,這位部長幾週以來的工作態度完全不像是新婚人夫,工作時長和效率簡直厲鬼似的,幸好總算是在期限前趕上。 M保持著一貫的從容微笑,他並不覺得辛苦。 漫長的今天還未結束。 打開家門,L岌岌可危地以扭曲姿勢掛在沙發邊緣大睡特睡,M不動聲色地掏出手機,拍下梗圖素材,才上前將人扶正,讓L的頭枕在沙發扶手上,把壓在L手臂下的手機翻出充電。 沒關的電視持續播放著影集,惡趣味的畫面染得室內紅光一片,L卻睡得熟,歪頭發出無意義的咕噥,嘴一張,口水沿著下顎曲線流下,在紅光照耀裡如一滴血珠停在了頸間。 通常L不在沙發上睡覺。 M又拍了一張,然後俯身,將血珠從凝脂般細膩的皮膚上舔去,輕蹭著頸,動脈,唇角⋯⋯接著送入那張毫無防備的嘴中。熱燙的舌幾乎是瞬間就纏了上來,耐不了寂寞似地,濕軟無比,L的吻。 L平緩的鼻息呼在M臉上。他來回端詳L的睡顏,足足數分鐘。 他只是想像著如何繼續馴養,好不用時時牢握手中的牽繩。 非有必要,他不會吻他。 M抽了衛生紙擦掉L橫流的口水,像往常一樣揉揉L的頭髮,指節拂過L上揚的眼尾。明天晚點出門,一起吃頓早餐。循序漸進的日子正要起步。 又替L蓋了條薄毯,便獨自進房睡了。 Fin. |